第三十二章 东风乐(二)-《倦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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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艳文仰起头,竞日孤鸣不知何时立于身后,俯身看他,史艳文双手往后一撑,他细细观察着那双暗红的眸眼,修眉细长,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头发自耳侧垂下,看起来是很温柔的人,某些性情却有些恶劣。

    “先生的手好的差不多了吧?”

    “还有几条疤痕,难看的紧,艳文可会嫌弃?”

    “我说嫌弃,先生会换一张皮吗?”

    “嫌弃又如何,”竞日孤鸣蒙上他的双眼,感受手心弱到可以忽视的触感,“艳文又不讨厌这种感觉。”

    史艳文眨了下眼睛,嗤笑一声,“大言不惭。”

    “一语中的。”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竞日孤鸣拉他起来,“走吧,别待在这里,地上湿气如此之重,你哪里受得了。”

    “去哪儿?”

    “书房,那里暖和。”

    书房里早有侍女在研墨奉茶,窗户打开,雕栏的空洞里穿过了日光,在地上映出了一幅山水,见两人进来,侍女躬身道安,竞日孤鸣挥手让她退下,然后看向史艳文。

    “艳文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史艳文往书案走去,回过头,笑的狡黠,“先生不是说了艳文深知你心,难不成是在说笑?”

    竞日孤鸣故作沉痛的摸着胸口,“未曾想艳文仍旧对在下心有疑虑,实在让人伤心不已。”

    史艳文很想学小弟白他一眼,不过到底以他的性子是做不到的,慢慢踱步至案前坐下,“久不碰丹青,先生莫怪艳文手生。”

    “怎会?史贤人莫要过于自谦。”

    “哈,只是,先生别说太快……还是别说太慢了吧,不然这一天可画不完。”

    “艳文不必担心,竞日孤鸣去过的地方,不多。”

    “……恩,那就从母妃开始吧。”

    竞日孤鸣了然一笑,看着史艳文,慢慢回忆起那些过往。

    “她是个勇敢聪明的女子,长得极好,举手投足都是大家之气,深明大义,娴静机警。脑中时刻回想,是她常在房中画眉,画的细致,眼中如点亮了星光,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他说的很慢,但史艳文无心打扰。

    他也画的很慢,点笔沾墨,如同竞日孤鸣昨日水亭的姿态一样温柔。他静下心,认真聆听他的过往,又不忍心只听他的过往,那些模糊的字句,朦胧的形容,沉重又轻松截然相反的语气糅杂在一起,一位迷人的深闺佳人逐渐在纸上勾勒出,一个雍容典雅背影,还有一股与竞日孤鸣相近的从容气质……

    竞日孤鸣讲的不多,诚如他所言,他去的地方不多。

    他说了气势磅礴的苗宫,说了真假参半的家国酒宴,说了幽静美丽的王府花园,说了笑声不绝的中秋聚会,也说了他有所亏欠的晚辈亲人朋友,还说了那些剥夺生命的战争,以及刻骨铭心的背叛……

    全部都带了隐忍,几乎都是在隐忍。

    史艳文第一次直观的面临他近三十年的荒唐执着,又震惊的领会到那一瞬间看破执着的心碎,以及猛然回头却发现这漫长一路积累的真情一朝远去的悲哀……

    难怪竞日孤鸣总是对他那么直接,不像传言中那般婉转,他擅长等待,但等待总是消磨心神,他一定很累。就如同当初离开正气山庄的自己,很累,累到极点,累到难以负担,便想到了放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那幅画本是史艳文画来送给竞日孤鸣的,但他却在竞日孤鸣接手前要了回去,这样的东西,痛苦大于欢乐,他实在送不出去。

    说什么忘记自己的身份,其实谁也无法完全做到。

    竞日孤鸣走过去,史艳文转过身,他看着他,有心安慰,然男子立身天地,有些事情做了,错了,悔了,该承担的责任就绝不能逃。竞日孤鸣的目光很坦然,有一丝怀念,后悔,却绝没有逃避,所以他只是默默的将画卷收好,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支持与理解。

    “苗疆山水少之又少,画技又见生疏,不好。”史艳文笑道,“来日若有机会,待先生纵游名山大川,艳文再重画一幅送与先生,可好?”

    竞日孤鸣失望叹气,眼神却炯炯有神,“那岂不是要很长时间?”

    “先生若嫌麻烦……”史艳文眨了一下眼睛。

    竞日孤鸣慢慢摇头,“怎会?我只怕,时间不够长。”

    “不,时间,会很长。”

    手中的长卷,简直就像一把将他锁在竞日孤鸣身边的枷锁,抛不开,放不下,舍不得,又有一点无奈的妥协。

    竞日孤鸣一定很满意。

    他成功绑住了史艳文。

    史艳文终于向他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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