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久别一条狗-《空山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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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色将晚,外面的雨才稍稍见小,姑娘急着要回家,老人让刘子玄送她一段路。
满世界的雨,没完没了下着,两个人并肩走在一把油布伞下,刘子玄一句话也不说。见他情绪低落,姑娘也是一言不发。
走了一段长路,前头的雨地里看见了村庄的轮廓,刘子玄正听着伞面上的沙沙雨滴声,身边的姑娘突然抹起了眼泪,说:“前面那个小村子,我在里面住了二十年,我爹娘也在那里住着,可是……做女人真是可怜,死了都不能埋在自己爹娘身边,还得埋进别人家的祖坟里,前面的小半辈子,连将来要埋在哪里,也不知道……”
听了这番话,刘子玄偷眼打量姑娘的脸,只见那脸上的粉迹比先前更乱了,看上去着实好笑。这天底下的女人家,果真都是多愁多感,今天错不该把这姑娘带上兔子岗,许是刚刚听了老人家的几句交待,一时触动了心怀,她才说出这掏心话来,这姑娘大概有什么心事吧,刘子玄心想。
一个容易被触动心怀的人,十有**是心里藏着不如意。可是老话早说了,世上好事总难全,这天底下的事,哪都能事事如意呢?别说一个多愁多感的姑娘家,就算是一头牛,也难免会遇上坏情绪。小村羊公井的村口外,路边站着一棵苦楝树,一头弯角瘦水牛拴在雨地里,它低头张着眼,正望着面前一对过路人,那双深远的大眼里,像也透着迷茫,透着不如意。
可怜的一头牛,孤零零站在雨地里,连个避风挡雨的草棚也没有,它大概在盼着这场雨早些停吧……但凡这天底下的生灵,你有你的不如意,我有我的难念经,各有各命,各走各路,毫不相干。眼下连自己也顾不过来了,哪还有功夫照顾一个陌生姑娘的心思呢?刘子玄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叹出来,只但愿老人家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人在病重时惯有的悲观表达,纵然说出那些不好听的话来,也并不意味着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刘子玄一边走路一边胡乱想着心事,全然没把姑娘的话放在心上。
进了村,姑娘又开口说:“我要到家了,你快回去吧,今天多亏你帮忙,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谢你……还有一句话,我想了一路,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总该往长远里看,万一老人家真的丢下手走了,你一个人,往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
听上去虽是语重心长,可姑娘的这一句,却直戳了刘子玄的痛处。姑娘话里提到的万一,刘子玄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你这个时候来问我,我又去问谁呢?刘子玄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声音,仍只看着脚下的路,仍只听着耳边的雨。
见刘子玄仍然不作声,谁想这姑娘居然急了,她突然停在雨地里,张大嗓门追问道:“你这个人,说句话有那么费劲吗?”
见她仍旧不依不饶,刘子玄立时也动了气:“这不关你的事,何必管那么多?我娘会长命百岁的,不用你来操这份闲心!”
本想拿这句堵上姑娘的嘴,可刘子玄的话音还没落,却听她更大声的对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怎么是操闲心?我只是希望自己死后,也能埋进你们家的祖坟!”
雨点虽然越来越小了,却仍下得急不可耐。细细碎碎密密匝匝,说雨不像雨,说雾不是雾,细密的雨点串成了线,又连成了片,把个本来空旷的天地间填堵个满满当当。急不可耐的雨点打湿了姑娘的头发,只小片刻功夫过去,刘子玄已经分不清那脸上流着的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只因为一句话,竟然隐约中有了牵连。可是她的这一句,究竟从哪里说起呢?刘子玄看着姑娘,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真是奇怪的一天,这一天里发生的事,远比过去的二十多年都来得新鲜,前半晌刚刚撞见那个形同陌路的绝情人,后半晌就来了个陌路人对着自己说出这一番深情话,这阵子弄得刘子玄倒像把一瓶子陈醋当成黄酒喝下了肚,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眼前正淋着雨的这个姑娘家,她今天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要么就是被蛇毒麻痹了哪一根重要神经,不然怎么会朝一个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把刘子玄听得一怔,张大两眼痴痴的看着这一张陌生的脸。尽管刘子玄这人向来迟钝,但他能听出姑娘的弦外之音,看着姑娘的这一刻,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刺槐树上的两只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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