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猎人的遗言-《空山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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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不要碰那把枪……”

    漫长的三年光景过去了,刘子玄一天天数着日子终于走到今天,可是他至今仍弄不明白的一件事,便是自己父亲临终前的一句话,老猎人临终前,什么事都没有交待,偏偏只说了一句:不要碰那把枪,永远都不要碰!

    一句话,折磨刘子玄整整三年,让他百思不得解,让他寝食不得安,就和他父亲的死因一样,像两个解不开的结,似乎要永久纠缠在刘子玄的心底。

    进退两难中犹豫了半天,刘子玄最终还是把猎枪重新挂回了墙上。心有不甘,他接着又拿起了遗像,擦了又擦,看了又看,不由得心生悲凉,止不住的两行泪又滚了下来。三年前父亲的突然离世,三年后老娘也一天天油尽灯枯,天塌地陷般的所有灾难,让年轻的刘子玄难以承受,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受,在这些日子里悄然爬上了心头,对于未来的日子,他越来越多的感到了恐惧。还有什么比绝望的未来更让人害怕呢?拿着遗像端详了许久,刘子玄才把相框背面朝外,反靠着北墙摆在了桌面上。时至今日,他父亲的三年丧期已经服满,刘子玄这么做,怕的是日后再一次睹物思人,他早已无力再承受更多煎熬,只怕再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也能把他本就单薄的意志彻底压垮了。

    擦干眼泪,刘子玄空着两手出了东厢房,一关上房门,又听见两只喜鹊还在不知疲倦的叫着,那叫声一声比一声刺耳,一声比一声钻心,好像它们有什么重要消息急着诉之于人,却又苦于得不到对方的理解,便只好用它们自己的语言一遍遍的重复,四下里传达着如临大敌般的紧张信号。让刘子玄感到恐慌的,正是它们想要传达的信号,转而又害怕起这两只带着些许邪性的鸟类来。谁能弄得懂两只鸟的心思呢?抬头来看了喜鹊一眼,刘子玄纵有一肚子的邪火却也无心理会,眼下更令他苦恼的,是怎样才能弄到一只山鸡。

    刘子玄一分一秒也不想让老人多等,可是除了猎枪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抓到一只山鸡呢?

    对了,不是还有夹子么?突然想到鸟夹,刘子玄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可是那灵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之后,却很快又恢复了此前的落寞神色。用鸟夹抓捕山鸡虽然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可眼下已经是日落时分,即便立马到野地里埋下夹子,运气再好也要等到明天午后才能有所收获……而东厢房中的那几张竹夹子,已经在角落里闲置了三年之久,如果不经过一番耗时耗力的整体修缮,只怕它们再难发挥原有的功能……

    面色憔悴的刘子玄站在院落中央,束手无策中不免心生沮丧,身为一个知名猎户的儿子,如今想要逮一只山鸡也成了难题,细想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这使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达成老人家的心愿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挫败感像个得理不饶人的流氓,蛮横的欺压了他与生俱来的那一点点自尊。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西边院墙的角落里竟传过来一声山鸡的沉鸣。刘子玄转过头,一眼便看见自家墙角的豆角秧下正躲着的两只母山鸡,被喜鹊的叫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它们缩头缩脑的蹲在角落里,像两只刚破壳的雏鸡。那不是现成的山鸡?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看到它们,刘子玄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欣慰,可是,那难得一见的欣慰表情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很久,转而却被更加明显的落寞取代了。

    兔子岗上的刘家小院里,本就有现成的两只山鸡,病中的老娘想要吃山鸡,刘子玄只要宰杀其中一只就简单了,而他之所以没有第一个想到它们,只因为他心里有一个顾虑,那便是,在所有猎户中间,历来就有一个习惯,这种山鸡是绝不能宰杀的,因为它们是饵鸡,所谓饵鸡,就是用来当作诱饵的山鸡。

    猎人外出打猎时,如果碰巧找到了山鸡窝,多会把山鸡蛋带回家,放进鸡窝里,用家鸡来孵化,等到小山鸡长大之后,便从中挑一两只长相漂亮且叫声响亮的母山鸡来做为饵鸡,经过一段时间的驯化,猎人就能在来年的谷雨前后带着饵鸡出猎了。饵鸡在山林间声声叫唤,自然会引来发了情的公山鸡争相求偶,这时,隐蔽在暗中的猎人只要轻轻吹一声口哨,驯化有素的饵鸡就会条件反射的跑到猎人身边,而此时,猎人的子弹早已经上了枪膛,这一来,近在咫尺的公山鸡就很容易得手了。

    在饵鸡的协助下,猎人便能在春末夏初的季节里轻松捕获许多只公山鸡,然而,绝没有哪一种野物会一直愚蠢。如此反复多次之后,等到山里的公山鸡都看穿了这个圈套,它们便会对饵鸡的叫声心存戒备,不会再轻易上当了,于是,这只饵鸡就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这时的饵鸡已经丧失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即便能在野地里活下去,它们的叫声也只会引来同类的猜忌,多半难以善终。考虑到这样的后果,猎人就会像对待年迈的猎狗一样,将完成了使命的饵鸡圈养起来,直到它们自然老死……

    端详着自己父亲遗留下来的两只饵鸡,刘子玄不禁想到:病重的老娘已经整整三天滴水未进,如今难得想要吃点东西,如果想要达成老人的愿望,最快最省力的办法,就是宰杀其中一只饵鸡……这样想着,犹豫不决的刘子玄又回到了老人的病床前。

    “娘,院子里的两只饵鸡,我杀一只给您烧碗汤吧?如今它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病床上,紧锁着双眉的老人听了儿子的话,艰难的咳了几声,眉头皱得更紧了。见老人痛苦,刘子玄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是好,急得他双膝跪在床前,抓起老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恨不能替她分担痛苦。气息稍稍平缓,老人摇了摇头,吃力的说:“明天,明天你到镇子上去买一只吧,你爹虽然是不在了,也不能坏了规矩,那两只山鸡,还得细心养着……”

    ……

    暮色低垂,刺槐上的喜鹊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声,兔子岗四周的草丛里,那些爱叫的虫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又开始高一声低一声的唱了。站在自家院中,望着南面早已染上了暮色的牛头坡,刘子玄愈加沮丧了。触目可及的这一片林地,曾是他父亲的狩猎天堂,他曾经跟着老猎人在其间无数次来往,那些时候,父亲告诉他如何隐蔽自己,又教给他怎样让猎物上钩,还告诉他每一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如今回想起来,过往的每一个场景仍在眼前。可是,短短三年之后,这兔子岗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自从他父亲过世以来,原本安逸清闲的这一个小院,如今却成了汪洋中的小片孤岛,苦难中度过的每一天,都如同在疾风骤雨中沉浮。

    早年间的兔子岗远不像今天这样,从前的岗子上杂草丛生一片蛮荒,附近的村民常常看到成群的兔子在上面撒欢打滚,于是就把这片小高地称作兔子岗。后来,刘子玄的父亲打猎经过,相中了这里的地形,便携家搬了过来,在岗子东南角的溪边打了一眼井,又打理出几亩自留地,精心种上些旱地作物,也算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自打刘子玄父亲把家安在这里,这岗子上就再也看不到兔走狐奔的景象了,二十多年来,刘子玄已经对这片土地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感,可是自从老猎人死后,情况又大不想同了,竟又能看到野兔、刺猬、黄鼬等兽类到这片小高地来找吃的,就连很少近人的胆小山鸡偶尔也会在附近落脚……在刘子玄看来,动物们的种种行为,大有要夺回这片领地的势态。

    刘子玄站在自家院里,心底里感到了不曾有过的孤单,他不敢想象却又不得不去想的是,万一哪天老娘也撒手去了,就将只留他一个人来面对这片林子了,到那时,这冰冷的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依赖的呢?此时此地,连他自己也不知该怎样面对那些难以想象的未来日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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