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红论：中柱凤姐

    近年女性成为国家政府首脑或领导人有增加趋势，而在《红楼梦》里面女性理家有大量描述，集中焦点是凤姐；从全书看摘出贾宝玉内容，女性里面第一号人物不是林黛玉而是凤姐。贾府管理有内外分别，外部主要看贾珍和贾琏，内部是贾母、王夫人、凤姐。贾母一般不问事，王夫人是口头管理者，凤姐具体负责贾府内部大大小小事物，这在第三回黛玉进贾府就看到了。这里细心的再分析一下。

    书中首先介绍凤姐出身来历是在第二回、出场在第三回。她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亲上作亲”嫁给贾赦长子贾琏；评价是“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和贾琏关系是人说“谁知自娶了他******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在家庭内部东风西风问题上占着优势，但这导致后来不免有些“包袱”。她出场归结一句话“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在很多场景里面凤姐都是以笑引领他人，是场景的中心人物，她在后文许多地方言谈话语、行动坐卧间调动他人、催动情节发展，此处不一一列举。这是由凤姐喜欢热闹性格和在贾府地位造成的。贾府女性性格类似的贾母、凤姐、湘云是可以一比的，都是爱热闹爱说笑；众人在一起活动，凤姐“管家”的地位，决定她要负责场景布置、人员分配，调度中就必然要用笑容与幽默语言润滑气氛，这样才能称为“大家”主妇，从凤姐身上可以看出贾母第四十七回所说“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是如何做的。

    在全局性场景之外，就是凤姐的理家。在第十三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集中反映了凤姐这方面才能所以最后本回诗是“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古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渐次而来，凤姐理家先理头绪，简单一想就是物、事、用、任、人等五层头头是道。理家分理人和理物，这里面全都有所涉及。凤姐对治方法是：分班任职责任到人、细分到物损赔有人、稽查有人有时、赏罚有规有矩。

    理物简单又不简单，因为物要尽其用、用后不减。人有寿命，物同样有损坏；有名的公案是禅门一休打坏师傅的杯子以寿数瞒人。物件不在节省，在于运用得当，使其在有限的时限发挥最大作用；这和人在青春时节发挥最靓丽色彩是同等性质的话题。贾府物件成千上万如何使用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前文第六回贾蓉向凤姐借玻璃炕屏，用物不滥用，凤姐先说“昨儿已经给了人了”难为，尔后“我们王家的东西”强调物主，借出时“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强调保护，这就是物尽其用、用而不烂了。物尽其用还要用而不乱。第十四回通过凤姐与宝玉、秦钟对物牌谈论叙述财物管理，让二人学习一番。凤姐一句：“依你说，都没王法了”，齐家治国道理就在其中了。

    理人最复杂，因为人心难测。凤姐当然知道人分上下各在其位才好规矩。首先是对长辈主子要分好主次。在贾府由于是贾母是最长，而贾母疼爱宝玉、宝玉心系黛玉，所以形成公开场合“凤姐围着贾母转、贾母围着宝玉转、宝玉围着黛玉转”。第二十八回宝玉和王夫人撒谎给黛玉配药，凤姐也知最后玩话就借助薛蟠说事，因为她和王夫人一系，没有要紧的话头帮帮宝玉就合黛玉也无伤大雅。所以，凤姐奉贾母迎黛玉、合王夫人伙宝玉友薛氏母女、离邢夫人远赵姨娘叱贾环，这是贾府复杂人事关系造成的。贾府当代人对比同时环境周围人行为举止后，又是一种自然选择的结果，在第十四回“这日伴宿之夕，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尤氏犹卧内于室，一应张罗款待，独是凤姐一人周全承应。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也有惧贵怯官的，种种之类，俱不及凤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因此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任其所为，目若无人”，由此脂砚斋批语是“写秦氏之丧，却只为凤姐一人”。

    对于下人凤姐是赏罚分明的，协理宁国府是可以看出来的。那些手下人不责罚有时候是凤姐第十六回口中“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儿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所以这贾府有痴人但不聪明人是少见。凤姐在利用手下得力的平儿同时不得不发掘人才，及至发现小红。小红在怡红院好好的要谋到凤姐那里，除了追求宝玉无果外，主要还是人生追求。小红父母林之孝夫妇数十年为贾府理家，得女小红不细心教育也能耳熏目染，所以小红可能对管理混乱的怡红院早有看法想法，结果在秋纹、碧痕这一层就打住了，何况上面的晴雯、袭人；遇到凤姐差事，小红自然好好表现一把，最后凤姐得助手、小红得抱负；对比小红和贾雨村可以看到书中的描写方式、人生轨迹是那么的相似；这些在宝玉或者曹雪芹看来对人生道路的追求是知而不同甚至不在齿间的常年批驳，这些人生正道是所谓“不沧桑不解道”的。

    凤姐的地位导致她谋利相对容易，除了第十五回“弄权铁槛寺”那样的外事，还有内部第三十九回平儿和袭人说到的利用每月的月钱放贷生利，“这几年拿着这一项银子，翻出有几百来了。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只他这梯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可以说是“马得夜草”外常年的流水收入。但这也会积累引发矛盾，袭人都能抱怨“拿着我们的钱，你们主子奴才赚利钱，哄的我们呆呆的等着”，何况他人呐。凤姐在管理者上这方面自律就差了，“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那么平日用度自然是职位油水和他人逢迎所有。在金钏投井后对贾府内图谋金钏位置的下人的孝敬东西，凤姐就是如此办理。这些放贷谋利举动直到在第七十二回“外头所有的帐，一概赶今年年底下收了进来，少一个钱我也不依的”凤姐灰心之下才逐渐停止。这里面要注意凤姐并非小气之人，在第四十九回金陵十二钗诗社“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众人烧烤吃鹿肉，平儿丢了金镯，凤姐为不扫大家的性子笑道：“我知道这镯子的去向。你们只管作诗去，我们也不用找，只管前头去，不出三日包管就有了。”这金镯如果找不到自然是凤姐暗里打造解了大家口舌而已，情理间失物大气是大家族的风气。所以第七十二回凤姐“你们看着你家什么石崇邓通。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说出来的话也不怕臊！现有对证：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那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是出处有本的。随后，宫里太监前来讹诈，凤姐拿出自己的两个金项圈“一个金累丝攒珠的，那珍珠都有莲子大小，一个点翠嵌宝石的。两个都与宫中之物不离上下”质押四百两银子了事。平心而论凤姐此时病体流连已经可以置身事外。而凤姐病体原是搁心贾府所致。

    凤姐人生如果有不足没有文化或者算得一项，在第二十八回曾经有宝玉记账一节反映了此点，但也算不上遗憾，金陵十二钗诗社联诗第一句是凤姐的“一夜北风紧”有“林冲夜奔”的劲头可以说是文理简存大意境。

    而造成凤姐心伤的或许只有贾琏了。第四十四回凤姐过生日，贾琏在家偷情，凤姐因为酒沉了处理急躁，贾琏在长期积压下也是大闹起来，这是凤姐全书中开始的第一次挫折；最后贾琏虽然气势上抗衡了凤姐，却失去夫妻义气内在，庚辰本书中在“凤姐儿站在那边，也不盛妆，哭的眼睛肿着，也不施脂粉，黄黄脸儿”旁边有脂砚斋批语“大妙大奇之文，此一句便伏下病根了，草草看去，便可惜了作者行文苦心”；凤姐隐伏下病根、贾琏失财，可以说“赔了夫人又折兵”。事启第二十一回贾琏凭依多浑虫有些不值，平儿的言语是“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其后贾琏偷娶尤二姐，让凤姐就火气三丈了。

    让凤姐病发的缘由是在第五十四回。在前回第五十三回“贾蓉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太多了，实在赔的狠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此法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一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这贾珍父子对话反映出贾府已经出现经济危机，凤姐开始筹谋对策。第五十四回贾母通过笑话否决了凤姐的改革提案，《红楼梦》书中没有指出具体内容，但凤姐、贾琏手下林之孝加上妻女三人应该有完备的计划，其中可能触及贾母的利益威望；推想应该是因为涉及贾母不好说的内容关联孝道在第一回“增删五次”中将有关内容删除了，书中涉及贾母、王夫人言语多有删节尔后在文理间予以回环的。第五十五回凤姐说：“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在三回联看自然可以知道“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他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这些内容可能是遮掩言语，其实是和秦可卿一样的气忧交加导致病来山倒。

    旁人通读全书都知道凤姐直接交关的有张家女儿、守备之子金哥、贾瑞、多浑虫、尤二姐等五条生命。单贾瑞或是咎由自取，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但事后贾瑞病发，凤姐“只得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在捉弄人与送人终来说却是太过分。从第十五回铁槛寺弄权获利到第六十九回“暗暗调唆张华”，故事循环天理中凤姐不仅人性走向方面、人生也走向反面；第七十二回凤姐顾及“想着后日是尤二姐的周年，我们好了一场，虽不能别的，到底给他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姊妹一场”，贾琏“低头打算了半晌”，恐怕已经知道凤姐心病增添原因。

    第五回凤姐批语“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这诗句或许解得可以简单说凤姐生不逢时、被贾琏无情遗弃、令人哀哭；但“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反映了这管理者外怀火热风情、内蕴冰山心寒以求冷静处理事务、利益分割分分合合中真情难在的生活境况，这才是真正令人叹息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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