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千年妖(四)-《百鬼升天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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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高山,坡崖陡峭,陆升在鸟兽群簇拥中一道连冲带爬,往山顶逃去。身后却骤然响起阵阵哭声,陆升惊慌间回头看去,却见黑沉水波穷追不舍,水波之中却冒出了无数人形来,时时变化无穷,凝出了佘青容、令狐飞羽等大王庄中之人的面容来,黑水形成的无数利爪拉长前探,伸出水面,朝着陆升抓来,一面哭道:“谢先生,谢先生,我等待你如上宾,你怎能抛下我等独自逃生?”

    几头落在后头的山猪野鼠被那利爪攥住,挣扎泣鸣,却仍被拉入水中不见踪影。

    陆升心头愈发惊寒,足下却被枯槁的树根一绊,跌倒在地,顿时被不知什么野兽重重踩了几脚,利爪划伤后背,压得他险些肋骨断折,气闷昏厥。

    一道大浪终究狠狠拍打下来,堪堪擦过陆升脚边,震得地动山摇,巨石自山头滚落下来。一些野兽猝不及防,也被震得跌倒滚落,一面凄惨尖叫,一面落入黑水之中,转眼就沉没下去,再也不曾浮上来。

    陆升抱牢了一截树根,又随手截住自面前滚落的毛团往树根上一放,又是只虎皮花猫,他也顾不上细看与宴厅之中是否同一只。那黑水凝成的利爪犹如无数根妖藤突出水面,见活物便抓住拽入水中,一旦靠近,便阴寒无比,陆升只觉阴寒迫近,挥剑砍了下去。

    一斩之下,尖利哭号响彻夜空:“谢先生!你好狠!你好狠!我好怨!我好怨!”

    那黑水被斩开却不曾消失,反倒如同绳索一般层层缠绕在剑身上,朝着剑柄处蔓延。

    陆升骇得头皮发炸,却仍不肯松开剑柄,正犹豫间,后颈衣领突然一紧,身躯凌空,只觉眼前海浪黑沉一阵旋转颠倒,回过神时,已落入某人宽厚坚实的怀中。

    陆升仰头,便见到一张清绝无双的面容在无边黑暗里犹若珠玉生辉,清冷卓绝,身姿高大伟岸,眼眸似星光清明,一身雪白道衣,袍摆在夜风呼啸中猎猎翻飞,仿佛天庭的神明,山巅的仙客,不染半点凡尘气息。

    陆升不觉失神道:“谢瑢,我莫非在做梦?”随即又倒抽一口气,龇牙咧嘴道:“背上疼,只怕不是做梦……若不是梦却糟了,这滔天洪水只怕要淹没建邺,不若快些往城中去示警……然而这洪水来得也太过蹊跷……”

    他一阵喃喃自语,谢瑢却已踏过悬崖峭壁,立在一株巨大的榕树上,那榕树离地不足一丈,却是气根盘结,形成一处悬空的平台。谢瑢便将他往平台上一扔,陆升猝不及防,跌得后背伤口再度开裂,痛哼一声,翻过身怒道:“你就不能……轻些。”

    谢瑢却不理他,只站在树枝上,垂目朝山下望去。

    陆升只得哼哼唧唧站起身来,一面嘟囔抱怨,一面站在谢瑢身旁,顿时便如被人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半点声息。

    那山下汪洋一片,黑水荡漾,无边无际,水面上影影绰绰,有无数阴影,如利爪妖藤,似鬼影曈曈,扯拽着挣扎不休的活物,入水而没,不见踪影。

    风声呼啸,水声激荡,好似百鬼嚎哭,叫人心底愈发生寒。

    这无垠黑水之上,一轮明月宛若冰轮玉盘,却泛着诡异的青色,将冷冰冰光辉散落下来,将万物染上一层瘆人冷光,幽幽发蓝,仿佛透着一股死气。

    黑水中央徐徐升起一道波峰,托着头巨大怪物渐升渐高,长吻、四爪、铁尾,背后映着明月,慢慢显露出身形,竟是头通身铁灰色的巨狼,冰蓝眼眸如冰霜凝结,对着明月仰头凄厉长啸。

    伴随声声狼嗥,黑水中波峰再起,竟渐渐高过山岳,往四周拍打,惊涛拍岸,缓慢涌起,水面缓缓升高,已淹没了半个山峰,正朝山顶缓慢淹没而来。

    陆升颤声道:“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谢瑢道:“地狼。”

    陆升怒道:“地狼又是什么怪物!”

    谢瑢徐徐整理宽阔衣袖,将之抚得平整,嗤笑道:“无知小子,你得意甚么?”

    陆升一噎,他经历九死一生,见识了这妖异非常的景象,如今神思混乱,哪里还保得了平常心,一时间不知如何回他,正呆愣时,却听谢瑢道:“地狼生于地下,形如犬,能遁地而行,擅筑凿地穴。见之则有祸。”

    陆升奇道:“这分明是头操纵黑水的水兽,为何不叫水狼?”

    谢瑢整理的手势一滞,一时间竟有些哑口无言。这羽林郎半点不将见之则有祸之说放在心上,反倒同他讨论起这妖物的特性来。

    他却仍是道:“洪水非是由这妖物操控,不过被他挖出来罢了。”

    陆升心头一松,忙问道:“谢瑢,你既然知晓来龙去脉,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谢瑢仍是继续整理衣衫,抽下束发的绢带,任一头长发在夜风里徐徐飘飞,更衬得这青年宛若谪仙临世,翩然俊逸,风华无双。

    他两指夹着素白绢带,任其迎风自燃,化作飞灰飘散四落,眉宇间却微微有一抹严峻厉色,“这妖物竟挖通了南冥,这却有些棘手。”

    南冥者,天池也。

    承天地之气,凝四海之精,敛则纳鲲鹏,溢则吞八荒。

    陆升不过在志怪书中见过,只当是凡人妄想罢了,此时只觉眩晕,两眼发昏,茫然道:“这世间……竟真有南冥?”

    谢瑢道:“世间并无南冥,只是这地狼修炼当有千年之上,能打通虚空,穿透界域,所以穿地凿井,贯通南冥,平白引来这场祸事。这畜生闯大祸了。”

    陆升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祸事,谢瑢,我自当全力以赴。”

    谢瑢负手道:“你能做甚么,若非……”他突然住口,若有所思扫了陆升一眼,突然笑起来,清浅笑容,好似无边黑水上盛开了一朵莹白芙蕖。陆升恍然了片刻,却听谢瑢话锋一转,“罢了,你快些回建邺,到我府中住下,我那些仆从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他往陆升身后一指,陆升循着他所指处望去,却见先前燃烧绢带的飞灰凝成一条狭窄道路,越过汪洋黑水,通向不知何处。早有些精明的动物已跳上那通路,一路奔逃而去。

    陆升顾不得惊叹他法术神妙,只问道:“我若走了,你要一个人应付?”

    谢瑢道:“自然。”

    陆升道:“我留下助你一臂之力。”

    谢瑢摇头道:“半根手指也助不了,走了倒轻省。”

    陆升迟疑道:“我、我不走。”

    谢瑢修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若是留下来,我也无暇顾及,十死九生。”

    陆升倒抽口气,却反倒愈发坚定道:“那我更不走了。”

    谢瑢不禁失笑道:“你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英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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