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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上,一艘没有立起桅杆的小号方头船正趁着晨间雾气荡漾向前,盘腿坐在船头的张行看着前方雾气,忽然开了口。“你说,咱们黜龙帮掌握的修行者大概有多少?”
“总得有……两三百吧?”立在侧后方的徐大郎立即回复。
“差不多。”张行若有所思道。“天下十万修行者,一万奇经,一千凝丹,数十宗师……换到地方上,大魏三百州郡,以全天下四百州郡,一郡便该有两三百修行者……”
“东郡和济阴没有这么多……”徐大郎插了句嘴。
“我知道。”张行继续言道。“譬如关陇一带和东都一隅,权贵集中,他们不事生产,自然可以去放心修行,所以修行者也更集中,以至于窦并妻子白氏女那般,居然也是位修行者,而且已经到了奇经阶段,但又有何用?”
“不只是关陇和东都。”徐世英点点头,复又认真补充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瞎想,总觉得东夷、北地、西北巫族、东南妖族二岛那里,修行者似乎也偏多……”
“应该不是瞎想。”张行点头应声。“地方再小,只要有军有政有教,建立了一个军政教中心,便会如洼地聚水一般,很自然的聚拢起文武人才……或者说为了维持军政中心,逼得他们自己的人去习文学武做修行。”
“原来如此,那反过来说,东郡和济阴这类地方,学成文武,却做不了大官,再加上二三十年间百姓一来遇不到动乱,二来又被劳役、赋税所折腾,没时间也不愿意去熬正脉……那一两个郡出不了一個凝丹,也是寻常了?”徐世英举一反三。“至于咱们黜龙帮这两三百修行者,其实一多半也是从外地聚拢过来的。”
“不错。”张行喟然道。“但其实,朝廷根本不需要违逆天道遮蔽修行道路,也不需要故意折腾来疲敝民力,只要维持着一个妥当的中枢体制,给人一个上进的路子,很自然的就能控制和把握修行者的主流……修行也好,读书也罢,不就是为了活的更好吗?所以,若是政治清明,劳役少些、赋税正常,对下面一步步一视同仁起来,朝廷只会愈来愈强。”
“但他们还是把我们逼反了,而我们明知道他们强我们弱,也还是反了!”仓促的弃桨声中,徐大郎幽幽应道,并看向了侧前方。
彼处,一只明显大了一圈的内河方头船的影子早已经显现,并有桨声自远而近传来。
“我知道,但我今日不是想说这个……”张行终于笑了起来。“而是讲,我从那日刚回濮阳来时便一直在想一个事,徐大郎,你觉得咱们黜龙帮这两三百修行者,在举事的这一个月间,有多少人突破了境界,或者加速突破了境界?”
徐世英猛地一怔,刚要说什么,那边船上已经大喇喇的来喊:“什么人,大早上的过河?看你们这个方向,莫不是对岸贼军的细作?”
“若是细作,该半夜渡河才对。”张行笑了笑,在船头大声应道。
“倒也是……”大船上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船只也慢慢缓了下来,似乎并不愿意招惹麻烦,但两艘船还是按照惯性继续接近,隐约已经能看到双方人影了。
“而且,也不是什么贼军,我们是义军。”张行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与人影,丝毫不慌,反而继续坦荡来告。
出乎意料,短暂的慌乱之后,大船上居然在两三丈远的距离直接向外侧转向了,一句直接的应答都不再接。
张徐二人,包括已经弃浆握住短兵的轻甲武士们,怔怔看着这一幕,一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跟上去。”张行忽然回头下令,打破了沉默。
船上的轻甲武士们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随着徐大郎也立即挥手示意,却还是立即催动了这艘方头小船跟了上去。
前方船只察觉到了这一点,更加慌乱,也立即加速,只是船只太大,因为之前转向,所以显得沉重缓慢。
“除龙帮的好汉……你们,你们何必呢?大家不过都是吃一份钱粮。”船上那人继续回喊。
“可我们是真给钱粮啊!”张行还是坐在船头不动,宛若说相声一般大声回复。“粮库的一半、钱帛的两成是赏钱,剩下的依旧吃粮领军饷……”
“不是说直接分光,家家戴黄花吃大肥肉吗?”另一个声音忽然隔着薄雾诧异喊了出来。
“分光了哪来军饷?要细水长流的。”张行对答如流。“不光是府库没分光,往后还要种地收税的……”
“那造反还有啥意思?”
“当然有意思,因为往后一亩地就收一亩地的田赋,一家子也就给你算一家子,父子兄弟至亲,只要三代内没散,就按照一户收税……实际上算下来,相当于免了六七成的税赋。”
“这倒是啊……”
“据说,还要按规矩清查之前的授田,参军的优先……而且还要招募文武入帮,让本地人自家做上去,当官领兵。”
“这往后的事……”
“而且,我们军饷足额发,按照郡兵规制发,上个月的除了赏钱,正经军饷在济阴的时候就一起发了,倒是你们,果然能拿全吗?还是说老规矩,到什长七成,郡卒五成……”
“那肯定……”
“别说了!”随着船只掉头成功,一开始出声的声音陡然响起。“对岸的好汉,大家平素都是河上生活,经常往来生意,也算是半个乡里乡亲……你们别为难我们,我们也不为难你们……俺们现在回水寨,你们不要再跟来了,不然遇到许多船,又有军官,要拿你们的!”
“你们都尉孟山公是济阴边上的好汉,我们徐大头领至亲兄弟一般的交情,我不怕!”张行依然从容,他也就剩嘴皮子功夫了。“我要是被抓了,他也不敢杀我,反而要带他一起反,到时候兄弟一起来如何……”
“可……”
“往里面带路便是,带到水寨正门外头,给我们说一声,我们停下来,雾散后看看就走……也没人知道是你们带的。”徐大郎也忍不住插嘴了。“怎么样?非要刀兵相见吗?”
对面的船只不再有明显的回答,而是一阵窸窣,似乎在交头接耳,只是被大河上的波浪声所遮蔽……当然,这不耽误张行和徐大郎身为修行高手,真气应用都已经到位,很快便听到对面船上终于还是决定屈服,以避免伤亡的姿态。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初冬的雾气中,小方头船果然跟着大方头船来到一处地方,然后堂而皇之的落浆,却不下锚,只是随着波浪摇摆晃动,时不时的再划几下往上游走一走罢了。
其实,水寨没什么好看的,大河就这么宽,晴日里隔河便能看得妥当,尤其是这个水寨明显是借用之前澶渊的渡口,区区几日除了立个栅栏,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花样,偏偏里面的规制很多往来两岸的本地人早就烂熟于心。
但很显然,张行和徐世英意不在此。
太阳升起,雾气一如既往的快速被刺破、消散,很快,这只能承载十几人的小方船便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多想,因为这个位置,加上这么一艘内河最常见的运输船只,很难不让人怀疑只是一艘官军的船只遇到了什么问题。
实际上,已经有人主动从营寨里出来,准备帮助自己的战友了。
“城上应该能看到这里吧?”张行手搭凉棚,看向了东北方向的澶渊城。
“不好说,但差不多。”徐世英也大约比划了一下。“张三哥要做什么?”
张行回头一努嘴,唯一一个跟着张大龙头上船的武士立即便将一面红底的旗帜从怀中取出来。
徐大郎怔了征,但马上转身接过,然后亲自寻了一个干净船桨,拿绳子套好,将旗帜系在了上面,并交给一名亲信武士。
后者接过来,复又小心绑到了船尾放倒的桅杆头上,然后缓缓扶起了没挂帆的桅杆。
须臾片刻,红底的“黜”字大旗便在初冬温暖的阳光下开始随小风鼓动了起来。
水寨开始骚乱,无聊的张行没有用背上的惊龙剑,而是借了一杆铁枪,伸入脚下水中,开始无聊的、大量的释放寒冰真气,时不时还搅动一二。
徐大郎也只是歪头来看张行玩把戏,丝毫不做理会。
过了一阵子,终于有一艘大方船,也以秃桅悬挂大魏旗帜,然后击鼓出寨,小方船上,众人按照命令稳坐不动。
等到相隔十余丈,上面的人开始架弩之时,张行忽然起身,将手中铁枪高高抡起,甚至踩得船头一沉,早看的清楚的徐世英毫不犹豫,宛如鲜活蟒蛇一般的长生真气自双臂探出,卷起铁枪上部,然后二人上下合力,只是奋力一推,便把那根大铁枪歪着掷了出来。
没错,铁枪是歪的,从枪身到枪头全是歪着飞起来的,而且在空中翻滚了起来,方船上的人看到之前那一幕,其实早猜到是有高手运真气投枪,但眼瞅着枪身这般如风车般歪斜着飞来,还是忍不住当场发笑。
这般准头,便是有修行高手又有个屁用?
巴不得你再扔几个,真气耗尽,方便生擒呢!
然而,笑声未停,随着铁枪周遭的长生真气散去,船头上的人便觉得那歪着的铁枪周边猛地一闪光,继而风声如雷,宛如什么巨大重物破空飞来一般。
船上武士刚刚敛容,还在茫然,便顺着那花里胡哨的大铁枪轨迹,看到船头一名自家军官被飞来铁枪隔着两尺距离凭空砸翻在船头甲板上,继而上半身又被带着砸入了甲板内部,变成一团烂肉浆糊,偏偏下半身还完好,尚在倒立着抽搐。
这还不算,铁枪砸入甲板,凭空停了一瞬,随着木板断裂,居然又往下面船舱做翻滚,顺带将那军官上半身的内脏、血肉给粘连着滚入内舱。
甲板上的人目瞪口呆,下面的桨手却已经哭嚎起来了。
“是冰!好大的冰坨子!”
“还插着枪……”
“船舱破了……”
“沈七哥的腿被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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