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至誠赤焰-《拂世鋒》


    第(1/3)页

    郭利貞回到營帳之中,恭恭敬敬將鷹翅銅杖安放在木架上,隨后正襟危坐,開始每日三省己身的內修功課。

    儒門武學博大精深,流派分支亦多,既有精于弓術射藝的古老名門,也有專攻拳腳刀劍的江湖武人。

    但有一項為世人公認,那便是儒門武功皆以經學為根基。若無儒門經典培養學問、沃養文質、修身立本,單純追求武功招式的威力,那與綠林草莽并無區別,甚至會因此成害。

    其實不止儒門武學,就郭利貞所知,道門、佛門之中的武學傳承,若想追求高深境界,同樣要以各自經典為根基,在心性上有所印證。

    如果只對著武功秘籍盲學瞎練,全然沒有經學功夫,不僅難有大成就,還可能會練出一身毛病,最終情志喪亂若狂。

    而郭利貞自己所修煉的,除了以掌功見長的《古今鑒》,便是專于打磨心性的《三省篇》。

    道門有煉氣存神的功夫,儒門也有養氣明德的學問,相比起存思那些虛妄無稽的身中神,儒門內修講究反躬自省,明得失、辨是非,將過失謬誤一點一滴彌補改正。看似簡樸易為,實則是要一生用功、永無止境,乃自強不息的君子之道。

    正所謂——“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這番圣人教誨,可視為儒門內修心法的無上綱領。

    但光是明白這點還遠遠不夠,儒門內修首重慎獨內誠,而不是仰賴尊親師長的督促。誠者自成,至誠方能盡天人萬物之性,如此才可以贊育天地、覆載萬物。

    當然,郭利貞自己遠未達到先賢論述的境界,對他來說,習武是為強健體魄,身體力行參悟圣人教誨,以求修齊治平,而非用于好勇斗狠。

    只可惜當今大夏,雖然號稱太平盛世,但君主荒淫無道、好大喜功,屢屢對外興兵征討之余,廣修宮室池苑,大興采選充實其中,而且貪求仙道長生這等虛妄事,使得朝中充斥妖誕之輩。

    在郭利貞看來,君主無道昏庸,臣下便該直言匡正,可當今朝堂之上,盡是一群昏庸之輩,只曉得逢君之惡。雖然本朝有科舉之制,但賢能之士往往不得重用,高位要職仍是被權貴把持,連年橫征暴斂,絲毫不知民間疾苦。

    尤其是見識到帝京長安的繁華后,看到王侯公卿廣占民田,修造那精美絕倫的莊園別業,郭利貞才明白當今大夏世道不均到了何種程度。

    彼時滿腔熱血的郭利貞無法容忍,他與一伙同樣修文習武的儒生,在長安城中大發布告,并且在各處酒肆客棧,公然議論朝廷政令失當之處,吸引大批長安士人前來聽講辯論。

    只可惜,當郭利貞用碎石在監獄墻壁刻下數篇策論后,他心中熱血已涼了大半。再次重見天日,則是在發配邊陲的路上。

    在邊陲燧堡的日子非常難熬,即便郭利貞有武功在身,幾年下來照樣鬢邊斑白,原本端正臉龐布滿風霜之色。

    好在戍守燧堡的士卒們對自己相當尊重,郭利貞名義上要服苦役,實際上卻不必承擔艱辛勞作,他們只是希望郭利貞教授文字、講講故事。

    最初士卒們的要求,或許只是為了打發戍守邊疆的苦悶,但是在郭利貞的教授下,他們一個個變得勤奮好學,就算沒有筆墨紙硯,也會在沙土地上練習寫字,這份刻苦讓郭利貞尤為意外。

    因為這樣,郭利貞備受士卒關照,所以他也不必常年守在燧堡,時不時能夠回到相對繁華熱鬧的素葉城。

    而在素葉城的日子里,郭利貞接觸到祆教。

    起初郭利貞認為,祆教無非是化外胡教,引人沉迷怪力亂神那一套。他閑來無事翻閱圣訓教諭,其中大段篇幅論及大光明尊與末劫陰魔鏖戰千萬年,簡直是癡人妄語,仿佛把年歲說破天去,才能印證明尊神通。

    可是當郭利貞看到素葉城中教眾每天按照時辰禮拜天神、躬身虔誠,他不免質疑起儒門學說。

    身為儒生,郭利貞一向將教化萬民視為己任,可相比起祆教那動輒全城教眾伏地禮拜,當今儒門卻無此深刻之功。即便是在中原,也多得是百姓罔顧人倫、愚信佛道,乃至于焚頂燒指、解衣散財。

    更可怕的是,郭利貞明白,民間佛道大行,恰恰因為大夏歷代皇帝篤信佛道。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股歪風邪氣的發端不在百姓,就是皇帝本人!

    想通這些的郭利貞并不覺得豁然開朗,反而更加痛苦,因為他的親身經歷告訴自己,當今大夏皇帝根本不是儒門禮教學問可以匡正引導的,自己勢單力孤,無能扭轉這種局面。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