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水至清则无鱼”-《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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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宫中清贫,宫女们缺少脂粉钱,只有让她们做点小买卖捞些外快。今天来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请光顾集市,踊跃购买。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卖的不准缺斤少两,买的不得斤斤计较。通通现钱交易,赊欠免言。现在宣布开市!”

    说完,韦氏把彩棚下的公卿大夫,文臣武将,全都撵去市场。

    顿时,御花园里一片喧闹:讨价还钱,争斤论两,寸短尺长,吵闹不休。中宗、韦氏等一班人在集市间来往巡察,遇有争议,亲自调解。混乱中,文武官员与宫女们眉目传情,打情骂俏,甚至动手动脚,下流至极。中宗、韦氏见了,并不干涉。闹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待市散,卖方一本万利,买方满载而归。兴高彩烈,皆大欢喜。

    韦皇后娘娘所出的在官廷中开市集的点子,也是亘古未有的新鲜玩艺儿。市罢,群臣纷纷夸赞这个主意好。

    第三个节目是安乐公主的。

    安乐公主今日的打扮也非平日,她将一头乌黑闪亮的头发挽成两个圈,高高盘在头顶上,四周,插了一圈鲜花,把个脸庞映得通红。肩上披一领珍珠坎肩,在红底黄花的丝袄衬托下闪闪发光。下面是绣有百鸟百花的长裙。脚下,踏一双深红色的柔皮长靴。端坐在母亲韦氏身边,既妖娆娇艳,又有几分庄重。今年的年要花样翻新本是她的主意,因此她早有准备。但见她轻启朱唇,莺语婉转地宣示道:

    “这个节日叫拔河,共分四个队,选宫女一百人为两队,朝廷文武官员一百人为两队,以长安渠为界拔河。下面,由宫闱令宣读入选拔河队名单,然后到渠边集中。未入选者,应在一旁呐喊助威。”

    说毕,取过一张参加拔河队文武大臣名单交官闱令宣读。又命左右牵过马来,请父皇母后。相王和太平公主等上马,去含春桥上观看评比。

    从高高的含春桥上望去,两根粗长的绳子横卧在长安渠上,像两条粗大的蟒蛇。左岸的两队宫女因安乐公主早有安排,个个掖裙扎裤,站好队列,手握绳头,严阵以待;右边文臣武将两队,都是临时点名叫出来的,稀稀拉拉松松垮垮地走来,其中白发苍苍的老人占了一半,一个个颤颤巍巍走到岸边,勉为其难地抓起绳索。

    安乐公主见两边人已来齐,便挥动手中红旗,俨然如出征统帅指挥战斗,喊声开始,四队人马便使劲拉起来。这时,锣鼓齐鸣,欢声四起。

    那老臣队本不是宫女队对手,但因个个憋着一口气,劲就往一齐使。对方宫女虽然年轻,因嘻嘻哈哈,劲使不到一起,眼看快要被拉下河去。

    老将队一开始就出手不凡,一则他们是行伍出身,行动一致,虽说年纪大,但有余勇,对方宫女显然不是对手,已有好几个被拉下水。

    韦氏母女见宫女队要输,便命太监到岸边呼叫助威,协调步伐。宫女们眼见自己要输,怕脸面上不好看,便咬紧牙齿使起劲来,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果然立刻稳住了阵脚。双方进入相持阶段。

    老臣队虽然当初占了上风,但处于相持阶段后,终因年老体衰,渐渐不支,被对岸太监看出破绽,“嗨!嗨!”一阵高呼猛喊,宫女们气力倍增,在一阵吆喝声中,把老臣队拉得人仰马翻,有的滚进水里,有的倒在泥中。皇帝皇后等一干人看得开心大笑。

    另一支将军队与宫女队相持不久,终因将军们练兵习武为本职,个个气力过人,加之指挥得当,一鼓作气便把对岸宫女拉入水中,未下水的也滚成一团。

    胜负既定,安乐公主宣布节目终止。只是河边传来一阵喷嚏声--因为天冷,那些落水的大臣和宫女个个都得了感冒。

    中宗见今日玩得痛快,业已尽兴,准备宣布解散,在旁边的太平公主却说:

    “且慢,今日皇皇兄嫂及安乐公主都有精彩节目,我也准备了一个,给过年增加点兴致。”

    中宗听了,说道:“皇妹既有节目助兴,当然欢迎,请皇妹吩咐便是。”

    太平公主说一声“谢皇兄”,便把大家请到一个大草坪上。她早就打听到韦氏母女要在过年时搞点新花样,以显示自己,收罗人心。但今日一见,原来如此。又见她母女得意的样子,心中更是气恼,便把早已准备的节目拿出来表演,也借机显示一下。

    一切安排好后,太平公主向身后仰了仰头,叫声:“快上!”

    话音刚落,便有鼓乐队吹吹打打上场,为首的是一个矮小丑陋的弄臣,他名叫郭解儿,是京城闻名的表演家。他口技魔术、吹奏弹唱、滑稽表演,样样精通。在唢呐声中,他先拉个架势亮了相,配上挤眉弄眼的滑稽丑态,逗得全场大笑。接着拿出一个大花瓶,抛来抛去,忽高忽低,耍得十分纯熟,但忽然一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郭解儿故作痛惜状,观众也为之叹息。只见他取出块红布,将那些碎片盖上。少时,布下面似有什么在拱,揭开一看,那碎片自动合成了花瓶,一点痕迹也没有。郭解儿拿着花瓶绕场一周让大家细看。看完,他又从花瓶里抽出两幅纸,一幅上写“岁岁(碎的谐音)平安”,另一幅上写“岁岁团圆”,看得大家连声称奇。

    放过花瓶,郭解儿又取出个刻有“聚宝盆”三个金字的盘子,说这盘子不论投进什么东西,都可以“投一得百”。他拿到安乐公主面前,请她一试。安乐公主顺手把宝石戒指投入盘中。郭解儿端着盘子摇了几摇,果然满盘都是宝石戒指,捧到安乐公主面前请她辨认哪一只是她的。她拿这只瞧瞧,拿那只看看,说只只都像。郭解儿便全数给了她。安乐公主用手绢包了。一只戒指换回这么多,心中好不欢喜。

    演完魔术,郭解儿又说了段怕老婆的笑话,逗得全场捧腹擦眼泪。说罢,又和着“回波曲”,唱起《惧内歌》,只听他唱道:

    回波曲儿唱得好,且唱大哥怕大嫂。

    外头有个裴御史,里面第一数李老。

    唱得太平公主及文武大臣开怀大笑。中宗是个糊涂虫,度量大,并不计较。只有韦氏听了胸中无名火起,正待发作,见上官婉儿向她使了眼色,也就忍住了。她转而一想,说皇上怕我,不是为我张目吗?有何不可。

    安乐公主为姑妈大庭广众中奚落母亲感到不平,然而一想到刚才凭空得了一大包宝石戒指,气也就消了。可是晚上回去打开手绢一看,全都是芦苇梗,连她的那只也不知去向。气得她大哭大叫,定要去找太平公主算帐。还是上官婉儿过来,向她谈了利害,安慰一番。她只得“哑巴吃黄连”,自认晦气。

    太平公主大获全胜回到山庄,但心中仍然不快,很久没有见到的崔湜今天见到了,但他一直围着韦氏转,连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心中又难受又气愤。她又见安乐公主的新附马武延秀与韦氏挨挨擦擦,眉目传情,脸上便掠过一阵冷笑。但却给她一点提示,她曾多次传崔湜和他的两个弟弟来公主府,均遭到婉拒,何不学她,将崔澄招为女婿……到那时,哼!

    主意已定,太平公主来不及回府,迳直去临淄王府找侄儿李隆基,她知道他与崔家关系非同一般,又与崔澄特别相好。崔澄与薛艳年纪相当,十分般配,由他去说,万无一失。

    果然一切如太平公主所料,崔澄对李隆基言听计从,其父兄也十分赞同,几句话就说定了这门亲事。

    薛艳是太平公主与薛绍生的女儿,今年十六岁,生得聪慧美丽,恰如其母。

    “艳儿,你知道一个叫崔澄的书生吗?”太平公主拉着女儿的手问。

    “知道,我见过他。”

    “你对他印象如何?”

    “只见过一面,说不上来。”

    “他可是个有名的才子,比你大一岁。整个长安城也难找到像他那样的俊美男子……”

    “娘……”薛艳已知道以下要说什么,她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把你许配给他。”太平公主不顾女儿的打断,直截了当地说。

    “娘,我还小,把武娆许配给他吧。”

    太平公主笑了,她说:“看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武娆是你妹妹,会比你更大?”

    薛艳自觉说漏了嘴,也笑道:“娘,妹妹比我更想嫁人,让她先嫁吧。”

    太平公主感到奇怪,当年自己十四岁时就想有个如意郎君陪伴自己,怎么她十六岁了,却这么冷漠?崔澄,才貌双全,百里挑一,她也见过,为什么不乐意呢?这时,她才感到自己平时只顾忙自己的,很少想到这两个女儿。再看看面前的薛艳,丰满俊俏,楚楚动人,发育正常,不像是个冷漠的姑娘,心中便有了几分疑虑,说道:“好,今天不谈这个,你先带我去你的书院看看。”

    于是母女相扶而行,后面跟着一大帮仆从,慢慢朝曲江边的书院走去。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院落,专供太平公主子女读书之用。因其他儿女均已长大,只剩下两个小女儿在里面朝夕诵读。除了有个读过经书的侍女辅导外,还请来著名诗人张若虚给两个女儿讲授诗文。

    太平公主走到书院,张若虚出门相迎。他五十多岁年纪,慈眉善目,憨态可掬,举止矫健,飘飘欲仙,眉宇间透露出一股灼人的灵气,谈吐中包含丰富的学识和机趣,令人折服。

    太平公主问他一些诗书知识,他对答如流,侃侃而谈。当问到两个女儿读书情况时,他说道:

    “两位小姐天资聪慧,才华超人,凡读诗书,过目不忘,且能举一反三,深明其理。只是二人性格异趣,薛艳藏而不露,淡泊人生,超凡脱俗;武娆露而有度,有志进取,颇有男子气……”

    “啊!”太平公主觉得这个评价很贴切,很准确,虽全是褒奖,却也听出些轻重,语气间更欣赏薛艳。

    太平公主在张若虚的陪同下,整个院子都转了一遍,甚至还仔细看了他卧室墙上的那些题诗。她对他的诗十分赞赏:

    “张先生的诗作志向高远,含意深邃,穿透人生,实在是少有的好诗……”

    张若虚也分明听出了赞扬中的调侃。

    把太平公主送出门后,张若虚立即意识到了些什么,忙着收拾整理他的诗稿,但是他难以集中精力。他坐在讲桌后面,对桌上的一摊纸心乱如麻,目光不时打量堂下的两个学生。武娆东张张西望望,心不在焉。薛艳与平时一样,专心读书,但不断把目光投向他,使他躲闪不及。她是一块无瑕的玉,是一张洁白的纸,是一片纤尘不染的蓝天……以往,他用极大的毅力克制了自己的情感。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要守住这道防线,一定要守住!他告诫自己。

    武娆又上厕所去了,一个下午能去三次,一去就半天。往常她走,他都板着脸看着她,今天不,他低头装没看见。

    武娆刚走,薛艳就拿着书走过来了。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在面前停下。他不敢抬头。

    也许他们间已有某种默契,也许一刻千金,不容转弯抹角,薛艳的话是这样开头的:“张先生,娘叫我嫁人。”

    “……”张若虚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觉得心跳得紧,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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