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火与雪(下)-《食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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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背负不住整个意境的重量,在“贯通”发生之前,自己先一步失去了完成它的资格。

    但此时,在精神已经逼近极限的情况下,尚怀通提着剑抬起头,赤红的双目下,嘴勾出了一个明显的笑。

    随着每一剑的结束,他一直在感受着、计算着,而形势在此时分明了起来。

    ——只剩最后一剑,而他清楚地感到在极限之间,自己的精神犹有足够的余裕来承载剩下的丝缕。

    他可以承受住这一片幽境,那么,击败她就好了。

    尚怀通两腮被咬紧的牙关绷紧,他昂首,鼻腔舒出一口浊气,握剑的手臂再度绷起。

    第七式——

    他猛然回正头颅,面前风声骤紧。

    伱只要多给女子半息喘息的时间,她就会立刻反给你一道暴烈如初的刀光!

    张君雪亦可以分明地感到整片意境朝男子倾泻而去,那是他掌控它们的过程,但同时也必须承担那份重压。

    这当然是出招的机会,此时也正有出招的机会。

    她没有花哨的技巧,也不会更多的招术,依然是将筋骨之力尽数爆发,哪怕浴血受创,一记【斩腰】依然丝毫不打折扣地斩了出来!

    尚怀通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顿了一下,口中就依然将心里的念头喃喃了出来“第七式”

    长剑骤然纵起。

    也就是在这一剑面前,许多人才突然发现,男子似乎是一直在一刻不停地使用着他的《拔草篇》。

    甚至没有被打乱一点顺序。

    他宁愿吃亏,也要进行完【三火藏命】。

    无论张君雪进攻或防御,势猛或势弱,他一直如此推进着自己的剑式,顺便将张君雪压入了惨烈的境地。

    女子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个供他出剑的木人,一个接合这门意剑的工具。

    正因她的存在,幽生之剑被阻断的前路才暴露出来,而这正是男子等待、寻找一株韧草的目的。

    ——如果,你不为我撑住这个伤口,我怎么缝合它呢?

    此时,当然仍是如此。

    《拔草篇》之七,【七火无命】。

    没有任何意外,张君雪的重刀在这一式面前被摧枯拉朽,带着胳膊荡出了一个失控的圆环。

    同时再度遭受重创的,是她已经伤疲至极的身体。

    《拔草篇》,每一招都是暴烈无退的攻剑,至此,已经抵达顶峰。

    刀被击开,张君雪身前空门大露,然而如之前一样,尚怀通并未将长剑刺上去。

    擂台之上,他停剑,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什么。

    在这一刻,随着第七剑的出手,最后一份丝缕也朝他聚集了过来,整个意境真的完全系在了他身上。

    《拔草篇》中所携之情与意,此时完全融入到了幽生之剑中。

    最困难的“背负”已然完成了,那么下一步,就是一剑而决的“贯通”。

    沉重的意将尚怀通的心绪压得几乎窒息,但他的嘴却在粗重的喘息中咧了开来,男子丝毫不惮于表达自己此时的畅快与欣喜,在闭上了眼睛之前,他先往高台投去了一眼,回过目光时,又掠过了台下面无表情的裴液。

    然后他阖目,嘴上轻声喃喃。

    那些话语听不清楚,但男子心神已然沉入其中,每个人都感觉到,那意境之中,有什么在勾连在铸造。

    他在进行这件事情的时候,包括听觉在内的一切注意,当然是放在张君雪身上的。

    第七式的剑,威力本就比前六招更强,他又是故意朝着伤人和击退而去,女子此时踉跄后退,飞荡的臂刀虽已然回正,但身体不堪重负地颤抖着,下一刻她不会是站稳,应当是拄刀跪倒。

    因为这种关键的时候,尚怀通并不想再接她的刀。

    他已没有多余的剑留给她,七招已过,重复的剑招会在意境中留下多余的情绪,更重要的是,这个意境会被再次扰动——他绝对无法再承受第八剑了。

    他同样也没有多余的精神,掌控幽生之境已令他的情与意重压绷紧到了极致,而将那些光点勾连铸造,更是一项需要沉浸心神的工作。

    所以他剩下的注意一直放在女子身上,像是吞咽猎物时的蛇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但果然还是有意外发生了。

    他睁开了眼——女子竟然没有倒下。

    他以为是足够重创的一剑似乎根本没给这个女人带来太多伤势,这副筋骨强健得简直像是铁石铸成。

    而此时意境的变化和他经受的重压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女子眼中。

    于是,在后退之势停下的一瞬间,明明体内鼓荡的气血还没有经受丝毫调整,张君雪就已经再次踩地冲来,眼睛死死盯在尚怀通身上。

    一刀奋力劈斩而下!

    尚怀通看着这飞来的一刀,轻叹一声,撤步,横臂,架剑。“铛”的一声,仿佛开场之初的场景再现,大锁横江,丝毫不动,张君雪重刀被死死地止在了剑上。

    在这个距离,女子听见了尚怀通轻喘出口的喃喃声“照命”

    他依然在整理着幽生之境。

    尚怀通此时不愿和女子交招,因为那是无谓的负担,不意味着他现在是一个一戳就破的气球。

    如果他真的必须把自己放到那样连一刀都应对不了的危险境地,女子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他一定会先至少先卸去她一腿一臂。

    未完成的幽生之境确实牵制住了他,现在也确实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但面对此时的张君雪,这份脆弱亦是铜墙铁壁。

    即便重压已极,即便不敢出任何剑,但六生的根基就在那里——实际上,女子这样样奋尽全力的斩击,再来十次,他都可以从容应对。

    至于叠浪,她当然可以叠浪,但来不及了。

    这份勾连,他只要两息就可以完成,她最多够出一刀。

    也就是现在被他稳稳停在空中的这一刀。

    他喝然发力,斩剑欲将女子推开,但女子却一动未动。

    尚怀通怔了一下。

    这份力道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立刻他意识到不是,是庞然恐怖的力量吞没了它!

    尚怀通的眼睛骤然缩到极致。

    凶猛地、山倾般的力量从刀上倾泻下来,横江铁锁在一瞬间溃如朽木,这一刀下,尚怀通臂软如面!

    从开战至今,他从未遭遇过这样庞然的力量!

    张君雪的身体已经停止了颤抖,或者说,这份颤抖在向外输出。她发乱嘴血,双目焦红,喘息粗重,但已没了那不堪重负的样子。

    所谓“重负”,是她一直牢牢约束、拘束在体内的四层叠浪。

    相比尚怀通一刻不停地推进的《拔草篇》,很少有人发现,女子从破出意境开始,也一直在累积着每一刀。

    宁可错过伤人的机会,也要叠浪;宁可伤到自己,也不肯丝毫扼制刀的势头,甚至要再为它加上一臂每一刀的力量,都被她珍惜地引导进了身体之中藏起,重负之下的颤抖也就越加剧烈。

    只有她的神骨能支撑这样的负担,而至此,已是第五刀。

    在十天之前,她只能把叠浪推进到第三层,已令裴液惊愕、古光认败,但在五生之后,她已可以承受更强的重压,于是第四层顺理成章地到来。

    尚怀通本应注意到这些异常的,但幽生之境对他情绪的重压确实绝非轻谈,他固然没在战斗中真的昏头,但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那细微的颤抖了。

    于是现在,这份不得已的疏忽化为了树荫下骤然扑来的毒蟒。

    绝然致命。

    尚怀通当然没有余力应对!

    刀锋只在三尺眉梢,猛然被压爆的空气已经令他的口鼻有窒息之感,而心脏更是先一步被猛地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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