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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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花公子刚刚提出来的事情,一些只要‘不作为’就行的时候…那会是什么时候?”

    “…我想,应该是出现一个新法王的时候吧?”

    低低语声中,法照推门进来,表示说他刚刚从外面回来。

    “唔…真得是很乱。”

    相对于屈竹,法照的立场其实较为模糊,也较为不易着力:“代表”佛尊的他,终究不是佛尊亲临,净土宗目前虽然以他为长,但严格说起来,没有取得如过去“净土三师”一样的地位,他也不具备调度号令各地净土名刹的权力。这种情况之下,他自然也就不具备太多的说服力。

    “三大寺主都拜会过了,正如花施主刚才说的一样,色尼和禅喀边的态度很模糊。”

    皆口口声声表示着对法王的忠诚,也痛骂着班戈的妄行,但却仅限于在关上门的时候,当法照暗示说是否应该由三大寺主联袂出面压制谣言的时候,两人便都以种种借口将这话题逃避。

    “依老衲所见,这种模糊暂时还只是对哲蚌一系的不满,只是一种借题发挥,并不代表他们相信了流言。但在这种时候不表明立场,却实在不是好事情。”

    三大寺的历史,是在密宗扎根雪域便已形成,在共举密宗大帜,奉法王为同时,分别使用红、黄和白色为标志,在教义、习惯和仪式等等地方都有着不同的区别。

    “自现任法王以来,始终也是哲蚌一系的‘黄教’最为得势,这点大家都知道,之前也有过摩擦,其中的一次,甚至还劳烦到佛尊送来亲笔书信才平息下去。”

    法照所说,是身为地方招抚使的屈竹也不知道的秘辛,但不欲多言,法照轻轻带过,表示说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千多年来一向如此。

    “此起彼伏…最后终究还是回到原点,就如今日的佛门,虽因佛尊的存在而使禅宗独尊,但迟早,净土或者华严还是会再度走到高位,只要还没有覆灭,就一定会是这样。”

    三大寺主中,色尼年岁极长,已逾九旬,威望极著,禅喀边的资格也较田帕为老,而三大寺主的位置依例向来是内部的自相授受,虽形式上会报请法王灌顶赐福,但只要人选已在内部推定,也从没有过被法王驳回来的先例。

    “所以,他们大概会觉得在这种时候叫一叫价也无妨,而法王…他相信也能理解和明白,不管怎样,我想在密宗高层中没人会真正相信班戈的说话。”

    缓缓说着自己的揣测,法照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但这就很糟,很多时候,很多人,都相信自己能够掌握和控制到事情的流变,他们却不知道,人根本预见不了可能的变化,那不仅仅是外界事物的变化…不,在开始的时候,绝大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变化。”

    做着和云冲波相近的分析,法照认为,一时的心情会渐渐转变,一些细微的事情会碰撞和累积起来,使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化。

    “一天又一天,一件事情又一件事情,上了路,就不会回路,只会越走越远,今天以为‘不会做’的事情,后天可能就开始觉得‘没关系’…”

    不仅如此,这样子慢慢走下去的人更难以觉到自己的不能回头,特别是今天,雪域上随时都可能发生一些激烈和奇妙的变化。

    “希望压制一下田帕,但又绝不想忤逆法王,试图保持这种平衡走下去的色尼上师和禅喀边上师,可能会在走到一定地方时停下来,并可以修复曾做过的事情,但,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新的选择恰好在这时出现,并使他们下定决心…对么?”

    不回答,眼中却有复杂的神采,法照慢慢点头,道:“老衲…老衲只是佛尊的代表,并不能代表佛尊,但从我净土一宗的立场而言,法王即位二十年来,一直都做得很好。”

    “…朝廷,也这样想。”

    几句话间,共识已经达成,法照辞出,继续去将那些重要的僧人一一访问,而屈竹则开始安排人手,去调阅所有当初“金瓶擎签”时的相关资料。

    “…特别是要查清楚另一位灵童到底去了那里。”

    和法照一样,相信班戈必会在近期内将另一位“法王”推出人前,屈竹仅希望尽可能快一些的掌握到多些细节,对副手提出了严厉而又明确的要求,他自己则是唤车出门,开始了最新一轮的巡回拜访。看着他们走掉,云冲波摸摸脑袋,一时间竟有些惘然。

    “那个法照…他不是闷闷的吗,为什么突然这么会说,而且,简直就象当官的一样,想的好多…”

    “切。”

    嗤之以鼻,花胜荣表示说那是云冲波自己没见识。

    “禅宗现在是老大不假,可那是因为出了一个佛尊,论名寺,论信众,他们连净土宗五分之一都比不上,那个寺主不是大地主啊?能在这样一群大地主里面当代表出来,你以为该是什么人物?”

    之后的时间里,一切都在高节奏的进行着:流言不断燃起,更出现了种种离谱的变化,但在屈竹等人的全力扑击下,其的影响也被渐渐缩小,而当田帕主动表示说愿意放弃两处寺产的收益后,色尼和禅喀边也开始发挥影响,将不空支持。

    一切,似乎正在慢慢变好,可却没一个敢于掉以轻心,因为,对班戈甚为了解,屈竹坚持认为他不会无的放矢。

    “班戈,他本质上是个大商人,若有足够的利润,他连自己的信仰也能出卖…但这却不代表他是一个笨人,谣言只能‘骚扰’,不足以‘毁坏’,敢于在明知朝廷立场的情况下撕破脸这样搞,他一定有很强硬的本钱…我想,那应该是另一位转世灵童。”

    推测很快成为现实,在谣言蜂起的第七天上,班戈终于宣布,当年参加“金瓶擎签”的另一位灵童已被寻获,正在他部下的重重保护当中,向吉沃进发。

    “…明天就可以到了,那时候,是非真伪,自然会有个结论。”

    丢下这样的说话,班戈更宣布自己将离城前去迎接,同时,屈竹却也提出要求,希望一齐跟去。

    “身为皇上派在这里的招抚使,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也不在现场,回去一定会被吏部搞死…所以,请班公行个方便如何?”

    挤进队伍的不仅是屈竹,还有云冲波,以及花胜荣和杨继之,云冲波是被邀请去看看热闹,至于花杨两人,则是被云冲波强行带上,理由,当然是因为对两人的不放心。

    “让你们两个在这里自由一晚上,说不定我们回来就会连法宫都找不着了!”

    非常强硬的带来两人,代价就是一路上都要忍着两人的横眉怒眼,反是屈竹和班戈,明明几天来一直在桌面下拳打脚踢,面子上却能够春光灿烂,谈笑风生,云冲波看在眼里,唯实只有叹服的份儿。

    口风甚严,班戈始终也不透漏灵童是从何处寻获,但一直笑口常开的他,显然心情其好,便连屈竹提醒说九战神可能会来破坏灵童的行程,也没有让他动容。

    “之前的行程一直非常低调,而且一直都有联络,至于今天虽然挑明了行程,但我也有派上百人过去,嗯,还有色尼上师和禅喀边上师也派出多名硬手随行,统共只有七十多里路,我相信不会有事的。”

    甚有自信,但当前方有快马用疯一样的速度狂奔而来时,班戈还是忍不住要仰上前去,简单的一个策马动作,却让云冲波看出了他的紧张。

    (这个人,好象很害怕的呢…不过也难怪,要在中原,这不就等于是“造反”了吗?!)

    听不见那人在禀报些什么,却能感到那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在班戈用重重一记耳光把那手下从马上击落之后,便连屈竹也策马向前,询问发生了什么。

    “六名战神袭击队伍…灵童失踪了?!”

    惊人的消息,令云冲波一时间竟有些迷糊,而更令他迷糊的,则是同行者的反应。

    “区区六名战神竟可劫走灵童?班戈,我看,我们也不必再向前走了。”

    表示说“想看一看”而跟来的宝寂,一路上都是死眉死眼,可听到灵童遇劫的消息,他却似乎突然变得精神奕奕,这令云冲波甚感奇怪,而不仅他,班戈也是莫名其妙。

    “上师,班戈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的确不明白…”

    合掌胸前,宝寂并不立刻回答屈竹,而是向着那前来报信的人淡淡道:“刚才…方觉、悟得还有却图赞三位应该都没有出手吧?”

    三僧分属色拉、甘丹两寺,皆是强力僧人,地位非凡,在云冲波看来,三僧未告知法宫便随行前去,更似乎是他们已准备在那边“下注”的迹象,可现在,他却越来越觉得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甚显瑟缩,那信使认可了宝寂的说话,听着这,宝寂的脸色更加沉静。

    “班戈,还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比如说,在昨天,当你秘密通知了色尼和禅喀边,请他们先一步‘奉迎法王’时,他们立刻就已让我知道…”

    只说一半,班戈的脸已完全扭曲,而根本不理会他,宝寂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不过,你这样却也将自己洗清…本来,我们就曾怀疑你和苯教有染,怀疑你就是在背后庇护‘九战神’的人,但现在看来,你…你不过是一个妄图‘拥立之功’的商人,一个被贪欲遮住双眼的商人罢了…”

    (唔,还有一些事情,好象我们不知道…)

    不止云冲波,屈竹也有些迷茫,想了一会,方犹豫道:“宝寂上师,您的意思是…”

    苦笑一声,宝寂缓缓摇头,道:“…请屈大人见谅。”

    轻轻策马,他反而走在了最前面。

    “虽然只是假货,却也不应该冤死…我们迎上去吧。”

    一头雾水的跟在宝寂后面,里面偷看一眼班戈,云冲波发现他的脸色很快就回复平静,却时不时的就会捏紧拳头,喀喀有声。

    (噫…他可能要倒霉了呢。)

    很知道些个春秋、通鉴之类的故事,云冲波此刻对班戈竟然稍稍有点同情的意思,几乎就等于是“改朝未遂”,之后他会怎样,实在是可以想象。

    (不过,只有这些老和尚们才明白的特征,到底是什么呢?)

    已猜出来灵童必有不止一个可供甄别的特征,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极感好奇,但当看到连屈竹也碰了软钉子时,云冲波也只能把问题埋在肚里。

    (秘密真多…等等,难道密宗的密就是这个意思?!)

    约大半个时辰之后,诸人终于与队伍会合:那实在是惨不忍睹的混乱,很多被砍裂甚或砍断的车子四处倒着,青烟仍在不止一个地方闷闷的冒着,虽然收拾东西的人似乎都很干练,可却都很明显的没有活力。

    大声叱喝着,班戈很快已问清了事情的原委:事情发生在破晓的时候,以一阵雷击为信号,战神们从三个方向出现,攻入车阵。与大多数护卫根本不在同一层次上,他们轻易就将防守撕破。

    拥有在中原也算“豪富”的身家,班戈的部下中也有一些六级甚至是七级的武者,其中更有曾在青州甚为闻名的人物,但没一个敌得住查勉肖嘎,状况最好的,也不过是以胯下座骑为代价,逃过了断身之厄。

    “但是,如果他们出手的话,肯定不会是这样…”

    他们,指得自然是方觉等人,愤愤的告着状,班戈的部下表示说,他们从一开始就似乎是在看戏,根本一点要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沉着一张脸,班戈根本没有附和部下的激愤,厉声喝止住他们的讲话,之后,仿佛没有看见三僧一样,他来到宝寂的身边。

    “上师…”

    “唔,问多一会可能更好。”

    面静如水,宝寂道:“不管怎样,我想我们还是应该把人救回来才对…而且,这可能是个机会。”

    尽管宝寂已认定必是假的,可战神们却并不知道,转世灵童当然甚有价值,将之挟走的战神们一定会加以利用,而…那时或者就是一个机会,一个反过来发现战神们线索的机会。

    思考一时,宝寂向三人发问,希望知道灵童被掳走时的一切细节。

    “可是,上师…”

    嗫嚅着,三僧中年纪最长的方觉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一时,方道:“宝寂上师,怎么劫走的,我们也不知道…”

    来之前曾被告知,灵童将于明日抵达的消息已被三大寺刻意散出,而同时,他们更都奉有秘令,要求他们如果遇上了敌人…那怕是已经攻到了灵童的身前,也尽可能不要出手。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却都忠诚的将之执行。

    “我们一直没有参战,但也一直没有离开…离开车前。”

    在没有确认之前,三人并不愿奉以“灵童”这个代表太多意思的称呼,含混略过,方觉道:“虽然战神们很强…但,他们并没能攻入到这车阵最核心的地方,至少,是没被我们发现…那人,他是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

    宝寂大感愕然的时候,班戈也拉长了一张脸,将先前那信使唤过来,问了几句,便一拳将他打倒地上。

    “你奶奶的,战神来袭是战神来袭,灵童失踪是灵童失踪,你为什么混在一起报!”

    怒气满面,可云冲波却觉得自己似乎从班戈眼中看到了狡狯的笑意,显然,他已察觉到宝寂的愕然,和感觉到了局势似乎正在重新向着他的方向移动。

    沉吟一时,宝寂缓缓点头,道:“带我去看一看那马车。”

    正如方觉所说的,夜来的混乱显然没有冲击到这辆座车,除了外表上有几处箭痕外,什么伤害都没有。

    “我们分成三个方向呆在周围,监视着外围的动静,一直没有离开,也没有松懈过。”

    口气很坚定,态度却有一些迷茫,因为,这就不能解释乘客的失踪。

    站在车前,犹豫着,宝寂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期待,又似乎在害怕。

    “车里的侍从呢,什么都不知道?”

    “是。”

    依旧是满脸紧张的一名部下说,两名侍从一直随扈身旁,今天凌晨时,战神来袭时,两人不知怎地昏了过去,待醒来时,人已不见。

    默默想了一会,宝寂又问了一个问题。

    “班戈…将灵童请来,你是用了强迫的手段吧?”

    声音干枯,当中似乎有着隐隐的怒意,抽搐了一下,班戈冷冷道:“左右你也心有定数,我何必答你?”

    “嘿…”

    低低的笑着,宝寂走上前,将车门推开,那里面,整洁的就象被打扫过一样,每样东西也放的整整齐齐。看着这,宝寂陷入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方道:“也许…他是自己走的。”

    最先有反应的是方觉,皱眉道:“但是,上师,我们三人始终都没有离…”却被宝寂挥手止住。

    “唔,我都没有注意,原来是这里…”

    缓缓抬头,环视周围,宝寂的表情,很明显是在“回忆”,而跟随他的视角转了一圈,云冲波只见雪山皑皑,天空湛蓝,皆是在这雪域随处可见的景象,却也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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