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昙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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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祖大寿再次看向何可梁,缓缓说道:“何况天命易手,绝非个人之力能够回挽。我久居宁远的这些年里,每当见到城内百姓往来,他们能安居于此,平安喜乐,便是***担这一世骂名,我也是绝无怨言。可是……可钢始终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我无心杀他,但却非杀不可。这些年来,我为此事午夜梦回,总是痛心难当。此番你能来,我尚可在有生之年,将这笔命债归还,也算了我这一桩心事。你当真怨恨难消,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伤及无辜,便真能让你心气平顺么?”他双目温和,与何可梁对视。
何可梁向他望去,只见祖大寿皱纹满布的老脸上,那一道深邃的目光却坦然平静。
何可梁当年追随兄长从军,后得入袁崇焕将军麾下第一大将祖大寿的队伍,两人都是无比自豪,立志要好好做一番事业。何可钢更是奋勇当先,屡立战功,又得祖大寿赏识升任副将。军中多年,祖大寿对他们兄弟而言,于其说是将帅,倒更像是一个父兄、朋友。兄弟二人时常跟随在他之侧,听他说战事功略。有时夜间煮酒围坐,谈古论今,二人心中都感亲切敬佩,均觉此生得遇祖大寿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直到围城事变,当时何可梁得知兄长噩耗之时,那心头涌动的万般滋味,真是无法形容。要生生地将这人自心中剥离,恨下去,恨成一滩浓血,抹在心口上。此生心跳之时,便都能感到那恨意如江涛泛滥,不可抑制。
可是,眼前这朽朽老翁沉定的目光却使他忽然觉得迷茫起来,他盯着祖大寿的脸,脑海中浮现的竟是多年来不曾想起的往事——那烽烟迷漫之中,祖大寿身先士卒冲在前面,他摇动大刀高声呐喊,座下黄马如腾飞之势跃起,带着他冲进敌营去——他来看视受伤的可钢,轻抚他的伤口,目中隐现泪光——他将自己的佩饰解下给在城门边丐讨的老妪……
何可梁一时间竟忽然心烦意乱,握刀的手都有些微微抖动。就在这时,祖大寿忽地剧烈的喘息起来,只见他刹时间***的满面通红,身子用力前倾,却咳不出一声来,那神情痛苦万分。承戟与东莪对望,一时不知所措。那妇人顾不得别的,已飞身扑上,抱住祖大寿一边为他拍背一边哭叫:“老爷!老爷!”何可梁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那妇人哭道:“老爷自归降以来,一直不奉朝庭任命。更是从不去拜见任何清朝官员,只在家中独居。这些年来,他宁愿自己清苦也要救济百姓。便是当年真的有什么过错,他如今年岁这般大了,又重病在身。这位壮士,倘若你真要报仇,便杀了我吧。都是我们这一家数十口人拖累了他,让他做这千古罪人!!便是真有阴司地狱,也让我来替老爷……”她伏身大哭,祖大寿奋力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何可梁冷冷注视他们,承戟、东莪此时也是一样的心思,只看着他。淡淡晕黄的烛光之下,却见何可梁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几番变化不定。一室寂静中只听得见祖大寿的艰难喘息之声,许久,只见何可梁的手慢慢放下,在半空中微一迟缓,他将大刀还鞘,负在背后,沉声道:“你既然心中有愧,让你在这世上受这种煎熬,实在好过一刀取你性命。死的那么痛快,对你而言,却是便宜的事。”
他不再多说一字,回身便走,东莪、承戟忙随后跟出。三人还自原路走回,到了客栈,何可梁一言不发,神色黯然,只对烛深思,东莪、承戟陪伴在侧,也一夜无眠。眼见天色渐渐露出微亮,东莪轻声道:“师傅,天要亮了,你还是歇一会吧。”何可梁双目茫然朝她看了好一会,这才缓缓点头,进里屋去了。
承戟随东莪走出房间,东莪轻掩房门后转身道:“你看师傅的情形,会不会有什么事呀?”哪知承戟并没听见她的话,他眉头微皱,似乎也有心事。东莪关切地问了几句,承戟都不言语,只是回头看着师傅的房门,沉默了一会,他忽然道:“你说……那祖大寿说的,真有道理么?难道抵死不降反而是错的么?”东莪见他目光无措,忙道:“你怎么了?”承戟朝她看了一会,摇头道:“不是,他一定是错的,你看他如今过的是什么***子,这样活着还不如当年自杀死了算了。”他说罢叹了口气,自回房去了。
东莪去前堂为他们准备了饭食,二人也吃的很少,接下来的两***,他们都有些精神焕散,任东莪如何开解打岔也于事无补,东莪苦无良计,只得随侍在侧。
第三***上,东莪照常早起,去为他们张罗早饭,才端到门外,就见何可梁走出来道:“咱们今***便上路吧。”东莪见他神色自然,十分高兴道:“师傅,那是要去哪里呢?”何可梁道:“总之离开这宁远城就好了。”不时,承戟也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略有颓废,见了东莪,他也笑了一笑道:“对,走了也好。”何可梁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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