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昙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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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果尔笑道:“太后娘娘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东莪姊姊的。”皇太后笑着点头,又招福临到跟前道:“前些***子我打发人送来的解署清心丸,皇上可还有在吃么?”福临应:“是。”皇太后笑道:“偏巧今天博尔济朗打南边回朝,带了新鲜的岭南佳果荔枝来,说是一路上用冰镇着,到的北京,连果色都未曾有变。”苏茉尔挥手示意,已有宫女们将盛放荔枝的大托盘呈上。那***的金盘之上,一颗颗鲜红滚圆的荔枝间有细小的冰块微微的闪着亮光。

    博果尔一声欢叫,伸手就拿了几枚,宫女们用各个小碟盛好,放置在各人面前的桌上。这荔枝皮薄肉厚,入口冰凉,含在嘴里甚是适意。皇太后只吃了两枚就不再吃,笑看狼吞虎咽的博果尔道:“等会让人带些回宫去,各个皇子,格格处也分派些。”苏茉尔应了。

    博果尔拿了几枚走到东莪跟前道:“东莪姊姊你怎么不多吃些,甜着呢!”她笑着伸手接了,抬头时看到福临也正看向自己,目光***接,二人相视一笑。皇太后忽然道:“看这些孩子们相亲相爱的样子,倒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情形来。”大贵妃笑接:“是呀,少年时的***情最是志诚难忘。”皇太后道:“那时我们科尔沁的姐妹们,虽是女儿身,但在草原上策马嬉戏,也着实有过不少难忘的***子。”

    她顿了一顿,转头向东莪道:“不知现在的孩子们都玩些什么?东莪,你们平***里有些什么有趣的游戏么?”她想了一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皇太后笑着摆手道:“算啦算啦,都怪我人老心不老,还来惦念孩童的玩意!”大贵妃笑道:“东莪格格性静温良,只怕平***里至多只是看书习字吧,说到游戏,这里恐怕还是要问博果尔才是呢!”博果尔叫道:“额娘,今儿个我可乖着呐,恰才和皇帝哥哥一同听东莪姊姊讲故事来呢,并没胡闹。”

    皇太后道:“哦,那可好的很呀,东莪,你说的是什么故事,也讲个给我们听听可好?”东莪照实说了,皇太后点头微笑,伸手拿起茶碗,目光却斜睇了一眼福临,那福临不知何故,忽地面色阴暗下来。这时却听大贵妃笑道:“这我可放心了,博果尔跟着博学多才的东莪格格只怕真能静下心来,再不用担心他惹事生非。”

    她看了一眼皇太后又道:“咱们娘俩在这闹哄哄了这么久,只怕皇太后要累了,博果尔,快给太后娘娘跪安,咱们就先回啦,改***再来探望皇太后。”皇太后笑道:“也好,博果尔,要记得常过来玩,也和你东莪姊姊有个伴。”博果尔响亮应:“是”,回头向东莪眨眼,再向皇太后与福临行礼,方才退下。

    这时,苏茉尔在一旁道:“东莪格格,奴婢已在东间备下晚膳,让奴婢陪您先去用膳如何?”皇太后微笑道:“是呀,我身子倦怠,还得等御医过来诊脉,方可进膳,我和福临再说会儿话,你先去吧。”东莪应声而起,行礼毕,随苏茉尔退出宫来。

    这以后,她便时常在午后和博果尔去上书房陪伴福临。慢慢地,东莪逐渐知道福临平***其实非常空闲,也许是年岁尚小,每***群臣的奏折并不由他过目,因而他也不上早朝,多数时***都是由布库侍领陪同练习***箭摔跤,而午后更是他独自的时间。可能是身份不同,他并没有和博果尔等众皇子一同在继德堂受教,而是另有专门单独的满汉学老师为他教课。

    但东莪却也发觉,其实福临很羡慕博果尔他们能在一起学课。他时常向他相询课堂上的事,只是那博果尔胸中全无点墨,往往说不上三句,就开始怨天尤人。抱怨老师言语乏味,面目可憎,只有说到皇子们争吵打斗,方才眉飞色舞起来。每到此时,福临便会闷声不响,独自发呆。不过,虽不甚投机,他除了博果尔,却从不与其他皇子亲善,遇见旁人总是要摆出他那少年老成的架子来。

    此情此景,却让东莪对福临又多了一点同情,因她自记事以来也一直是独自一人,对他的种种孤僻心理,时觉感同身受。二人初时相处,虽总有隔阂之时,但是***子久了,他开始转而向东莪询问些平***学习中的事,东莪即知他的心事,便也知无不言,久而久之,福临最初对她怀有的排斥之心尽去,毕竟年龄相仿,二人常有***谈甚欢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子便这样匆匆过去了。

    这一***,一大清早,博果尔就兴冲冲地来了。他的一个随从自宫外带进一个纸鸢,这孩子***难抑,赶早拿来给她,吵嚷着要去御花园。东莪看这***天气闷热之极,连一丝微风也无,只得对他反复相劝,他才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又硬等了一会,才由太监们软磨硬泡的读书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如有风起,要及时叫他。东莪目送他离开,回到屋里,将那只纸鸢放好,想起他的孩子脾气,不禁微笑起来。

    忽听有人道:“什么事这么高兴?”东莪抬头一看,却是福临,他道:“刚刚去向母后请安,哪知苏茉尔说她昨晚睡的不安稳,正补着一觉,就没进去。想着反正来了,就来看看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事笑,还没和我说呢?”东莪将博果尔的事说了,他笑道:“这种天气怎么放纸鸢,这小子,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一旁宫女端茶点奉上。福临看看四周,忽然道:“反正你也闲着,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你去不去?”东莪问:“那是哪?”他微微一笑道:“到了就告诉你。”说罢转身走出门去,东莪只得跟着,一众太监侍女尾随在后。

    只见他出了慈宁宫,转而向西。东莪这些天常跟着博果尔在宫中走动,对一些大殿也有了大致的知道,不像当初那样晕头转向了。她跟着福临,只见他过永寿宫,绕过一道长廊,经体已殿、保华殿,转而向东,到了一个大校场,由校场侧***,推开右手边的一扇门,回头等她。她快走上前,见到这是一间大屋,墙壁边倚着几个牛皮制的人形,梁上垂下几只大布袋,里面似乎装着米或沙土,右首角落里立着一排兵刃架子。这种屋子东莪十五叔多铎家便有一个,她知道是练习摔跤的布库房。此时屋里正在练习的众武士都已跪拜在地。

    福临对她笑道:“平***里都是我向你讨教学问上的事,今儿个,可得在你面前显显我的身手。”他吩咐随行太监引她到西***榻中坐好,转身招了一名高大武士到面前道:“前些***子,你说的那些个扭抓的技巧,也不知管不管用,现下***和你练练。”那武士满脸堆笑道:“皇上天资聪慧,一学就会,奴才们哪是您的对手。”福临由太监解下外袍,露出里面一身黑色的紧身短打,腰上系着一条黄腰带。太监跪在他身旁,将他腰间挂饰一一取下,用黄绸细细包好,捧在手里,以免他摔跤之时,玉器碎裂,划到体肤。

    那武士便垂首站在一旁,他光着***,穿了牛皮裤子,辫子盘在头上,肌肉虬结,胸口生着毵毵黑毛,一双大手掌巨指粗。

    福临待太监们整理妥当,走到屋中间铺就的大地毯中央,摆开架式。那武士走到他面前,微微侧身,也摆了一个一样的架式。福临低喝一声,扑上前去,和他扭抱在一起。他个子虽小,却很灵活,指东顾西,伸手去拉对方的腰带。只可惜他毕竟人小手短,拉了几次也未碰到,就在这时,只见那武士忽地身子一矮,福临乘机伸手拉住他的腰带,东莪也没看清他如何挪步使力,只听那武士***的身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众武士高声喝彩,掌声雷动。那胖武士这一跤似乎摔的很重,摇摇摆摆地半天才站起身来。

    福临胜了场,便转头看向东莪,她不禁抿嘴而笑,其实她小时常看十五叔与侍卫练摔跤,虽然不懂这其中的奥妙,但这胖武士作假的功夫也太过粗劣,连她都看得出来,但看福临的神情,东莪忽然明白,他很沉醉于这样的快乐之中。

    东莪朝他点头微笑,心里却泛起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滋味。生在皇家,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尤其是皇子们,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跟随在侧。皇子打个喷嚏,太监宫女们就惶恐不安,皇子显露喜怒神色,身边的人就如临大难。更别说和皇子动手搏击,去碰他的半片衣襟。就是在这摔跤肉博之中,虽有肌肤摩擦,但也自然是皇上御手挥来,应声便倒,御脚踢到,人已飞将出去,如此方可讨得皇上开心,又保自已的小命。

    但,也正因此,皇子的寂寞便可想而知了。平生不要说与人打斗玩耍,便是纵情大笑的时候只怕也没几次。

    东莪回想自已生长的环境,其实与他十分相似。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无意间撞见厨娘的两个小儿在后院的泥地里滚打嬉闹。他们看到她,便邀她一同玩耍,从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开怀大笑,东莪完全投入在这份快乐中。但却仅此一次,第二***她在约定时间到那里,却看见厨娘由侍卫督促含泪收拾包袱。后院里空荡荡的,东莪一直记得那***的风特别的大,她独自站立许久,从此看到别的孩子玩耍便远远避开,那时起她便已明白,那样的快乐对她而言实在是奢侈之极的事。

    东莪陷入沉思,抬眼看时,见福临又将一名武士甩了出去,他转头看她,却忽然不再招人比试。众太监立刻上前为他轻拭汗珠,穿好外衣。待一切就绪,他转身出门而去。东莪忙随他走出,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走了一会,他放慢步子,等东莪走至他身边,忽然说道:“你也看出他们是做假给人看的?”

    东莪一怔,点了点头道:“你是万乘之尊,他们怎么敢真的和你动手!”福临笑道:“是呀……只是我明知这样,还要和他们比试,倒要让你小瞧了。”东莪答:“不会的,我看你身手敏捷,等年岁再长大些,就能真的和他们一试高低了。”他接道:“是呀,等我再长大些……”说着眼望远处,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

    静了一会儿,他道:“只可惜,像我这样皇家之子,从小身旁尽是战战兢兢的人,我自小连个玩伴也没有。”他叹了口气,转向东莪笑道:“你若是个男的就好了,咱们可以骑马***箭,有好些好玩的游戏呢!”东莪道:“博果尔呢?他不是可以陪你玩耍?”他道:“那小子口没遮拦,和他真没什么可玩可说的,况且……”他停了一停,低头去看脚下的碎石小径道:“母后时常告诫,少和他们玩笑……”东莪听了这话,心情也抑郁起来,两人闷声不响的走了一会。

    福临却又忽然看着她道:“你确实和宫里的那些个格格大不一样,有时我瞧你的言行举止,倒像你比我大似的。”东莪脸颊泛红道:“你既这么说,那你就叫我一声姊姊好了。”福临笑道:“我才不要,你有博果尔那小子跟前跟后的叫着,还想拉我像他一样么?”二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二人都觉得,经此一次,俩人又比往***亲厚了些。福临回头看看身后的随从,忽然童心大放,对东莪轻声道:“我们跑起来,看看他们追不追的上。”他拉住她手,在石径上飞跑起来。

    二人跑了一阵,忽然一滴水落在东莪的脸上,跟着又是一滴滴在手背,东莪忙停步,福临已叫道:“下雨了,快来。”他拉她往边上的石阶跑去,刚刚跑至廊下,豆大的雨已落地有声的撒将下来,只见遍地成千上万的雨点迅速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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