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零星江湖雨-《唐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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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师徒俩还去废墟处为亡灵诵经超度,湿润季节不忧山火,却躲不过人心险恶。
回忆昨晚月光惨白,更深露重,素生回寺前一眼回望,烧毁的青翠山林竟与夜同漆。
素生回寺睡下后,那个噩梦重袭缠绕,避之不及,一夜折磨。
抠脚大汉推搡吵闹,粗嗓盖过林间鸟鸣,这座小寺即将被他们夷为平地。
贞本昨晚看到素生双手握拳,满额汗珠,就知这孩子又做噩梦了,晃之不醒,只好轻拍着他直到熬不住困意趴在床边睡去。
结果今日未能早醒,也来不及在离开前再敲一次晨钟。
一年前寺里所剩之人已不足十,寺内僧人强制还俗,是年十月皇帝又颁新令:拆天下小寺,经佛搬入大寺,不依戒行的僧尼,尽令还俗,仍存年老有戒行的僧尼,许配大寺。
至此,长安共拆三十三座小寺。
素生向来喜好白昼,助他脱离噩梦苦海,今日梦醒后却惶惶不安,他隐约嗅到别离的气息。
他三岁前的清晰的记忆所剩无多,这些年伴他左右的是噩梦里那一堆血淋淋的的蛇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六年前的雨季,一行逃难之人深一脚浅一脚,凭着最后的气力在泥地里跋涉,为得到寺庙的荫蔽,难民趋之若鹜。
雨水如寒刀般劈在脸上,山路上也堆满滑落的碎石,黑夜中踏不清虚实,多有半途跌落者。
第一个攀到敬禅寺的人叩响山门,和尚们未披蓑衣,沿路将瘫倒在地的难民全部搀到悲田养病坊,那是暂时收养无家可归者的收容所,当时每座寺庙都设有此间。
翌日清晨,素生就在这群难民中醒来,一眼看到桌上的蒸饼,便扑食上去,如饿狼般。
屋内已人满为患,素生只好捧着和尚递来的粥蹲坐在门阶上,外面小雨淅沥,屋檐上汇成一股积水倾落在他的颈上,只是打了个寒颤,便接着将混杂了雨水的白粥灌入肚子,如同檐上积水灌入破烂不堪的衣服那样。
贞本赶到时,恰逢这一幕,问遍收容的难民,皆不知这孩子是谁。
凭借一眼之缘,贞本将他收作小徒,注意到与这孩子脖子上挂着与粗布衣裳极不相称的上好白玉,便向素生讨要了这个奇怪的物件,试图查询他的身世。
因为走访多时也未找到任何线索,便收在一旁不再理会。
谁知日子久了,贞本发现已然四岁的素生口不能言。
幸而贞本体胖心宽,让素生不离左右,从头耐心教导。
凡小僧入寺第一年,寺庭金秋的落叶皆要归其清扫,贞本鉴于素生的缺陷免了他的苦行,素生别人多些机会练习棍法,结果就连简单的劈地都能把棍子震落,完全无力持之。
往昔在思过的禅室里,师父吹着胡子放慢了语调一字一句教他学话,让素生忍俊不禁,老头儿还时常怜爱地抚摸素生剃落掉烦恼丝的光头。
这样的“努力”直到一次外出讲经回来听到素生一个人在藏经阁叽里呱啦背书才停歇。
素生还记得刚来寺里时也是跟贞本老头儿一起睡,晚上做蛇头噩梦大哭大闹,着实把老头儿吓到了,第二天一早就被全寺的老方丈围在圈里念经驱魔……
旧事尤清晰在眼前,回过神来已经身在槛外。
素生抬眼望着师父,老头儿还像六年前初遇时那样,密密麻麻的白胡子完美地把嘴掩藏。
只是如今一双茶黄双眸不再平静。
山门里,奉皇命前来拆除寺庙的汉子齐齐挤在天王殿前,大概他们打算先拆两侧的钟楼吧,毕竟那是这庙里最简单的建筑。
这想法与素生不谋而合,钟楼也是他欲拆毁之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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